钻进钱眼里了。

1

一张横幅

事情出在一场年终酒会。

2024年1月21日晚上，一家医院的中心手术室在餐厅开开心心地搞年会，酒喝够，菜吃饱，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。但谁也没想到，现场悬挂的横幅被发到了网上，上面的一行大字很醒目：

虎虎生威迎新年，手术室里全是钱！

这顿年饭的5天之后，也就是1月26日，这张横幅已经传遍了全网，引来了各大媒体的报道。

舆论如潮水般涌向这家医院。媒体们很快就扒出来，这家医院是东莞康华医院，是一所民营三甲医院。

在舆论的压力之下，东莞康华医院的官方声明很快就出来了：

原来是“为了营造轻松用餐氛围”，护士自行制作了横幅在现场悬挂。医院也表了态：

横幅内容表述极其不当，严重违背了医院的办院宗旨……医院第一时间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批评教育，对涉事科室和个人严肃处理。

态度很诚恳，话说得也很重，但网友们似乎不是很买账：

到底是违背了办院宗旨，还是“无意间”说出了大实话，恐怕只有医院自己知道。

公开资料显示，东莞康华医院于2002年9月筹建，是全国建筑规模最大的民营医院。第一任院长由中国工程院院士、著名心血管专家朱晓东担任。现任院长由原北京协和医院院长、整形外科首席专家戚可名担任。

这可不是一家没有故事的医院。

2

“康华系”

时间回到2007年6月21日，东莞康华医院里，一位病人的离去，让整个医院陷入一片悲痛。

医院门外聚集了一大批人，有的举着牌子，有的拉着横幅，上面写着：

王总，东莞人民记得你，走好！

据说，光是祭奠他的花圈就堆满了整个医院广场，细致数下来就有近1000个。

逝者名叫王金城，因胰腺癌恶化去世。他曾被称为东莞的隐形富豪，东莞康华医院正是他于2006年投资10亿美元兴建的。

王金城走后，康华医院没有辜负它的期望。资料显示，东莞康华医院是广东乃至全国首家被评为三级甲等医院的民营医院。

医院规划床位2006张，职工约2000人，规划设立63间（复合）手术室、已开放18间（中心手术室15间+导管室3间），开放重症监护病床超100张。医院内设有1500余个停车位及公交车站，并设有贵宾门诊和贵宾住院部“华心楼”。

在天眼查上，我看到了更多的信息。

资料显示，东莞康华医院负责人为陈旺枝，医院关联企业为东莞康华医院有限公司。该公司成立于2005年，法定代表人为陈旺枝，注册资本3.5亿元。

在这家医院的背后，竟然有一家港股上市公司——广东康华医疗股份有限公司（03689.HK），还是全资持股。

既然是上市公司，那当然要奔着赚钱而去。康华医疗2024年中报显示，2024年上半年，集团实现综合收入8.71亿元，同比增长14.52%；实现归母净利润3088万元，同比增长129.04%。

业绩增长主要由于医院服务部门的收入增加，以及自有医院运营的患者整体就诊次数增加。集团拥有的医院，即康华医院、仁康医院录得收益分别增加9.7%及45.8%。

层层股权穿透之后，东莞康华医院背后的实控人已经出现。这是一个叫做王君扬的人，这人共在20家企业任职，不仅有医疗公司，还有投资公司、小额贷款公司、和房地产开发的公司。这俨然自成一派，姑且称为“康华系”。

其他业务不知道怎么样，但东莞康华医院可出过问题。在天眼查的风险信息一栏，东莞康华医院有限公司曾因“未按照规定书写病历案”被东莞市卫生健康局警告并罚款1万元。

此外，该公司涉及数十起法律诉讼，案由多为医疗服务合同纠纷、医疗损害责任纠纷。

3

民营医院的混乱江湖

东莞康华医院背后，是一个庞大的民营医院江湖。

根据国家卫健委发布的《2024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》里的数据，截至2024年末，全国有公立医院12032个，民营医院20977个，按这个比例来看：

公立医院占36.5%，民营医院达63.5%。

先不说水平如何，这数量已经具备压倒性优势。多年来，这个江湖神秘莫测，无数记者暗访也没能摸清。唯一被拎出来当典型的样本，是莆田系。

2024年4月，魏则西的离世让百度、武警二院和莆田系成为舆论的风暴眼。

人们发现，在福建省莆田市东庄镇，这个总人口不到8万的地方，竟然有3万多人在全国的各个县市搞“抠药膏”（当地人对开医院、诊所的称呼）生意。

当时，全国11000家民营医院，以“四大家族”为中心的“莆田系”掌握着其中的8000多家。

最早的时候，他们主要在莆田周边区域跑江湖卖艺，卖跌打损伤、皮肤病膏药。就那种晚上到村里，点一个电灯，变魔术、打拳、耍猴子，引全村的人都来看，然后开始卖膏药。

后来，靠着自行研制的偏方膏药，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，莆田系“赤脚医生”带着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、表兄弟、堂兄弟，少则五六个人，多则十几个人，坐着火车，租着旅馆，刷着电线杆，披着白大褂：

从哈尔滨至海南岛，从福建到新疆，从治疗皮肤病到性病，从治疗性病到包治百病，中国的每一个县市都出现过他们的身影。

再后来，他们做广告、承包科室，甚至拉投资上市，摇身一变为高大上的医疗集团。

时代周报曾做过统计，莆田秀屿区在全国各省市从事医疗行业的企业共有1万家(东庄镇占93%)，资产总数达360亿元，年营业额3050亿元，员工总数63万人。

在外医药和医疗器械生产企业500家(东庄镇占80%)，资产总数25亿元，年营业额50亿元，员工总数5万人：

以东庄镇人所办的民营医院及相关企业创造的产值，超过了中国中西部个别省的国民生产总值。

他们赖以发家的套路，也被人总结成“三部曲”：

1、坑蒙拐骗。租房子租设备，医生临时聘用；大打广告，造假信息，比如把主治医师说成是北京什么大医院的教授、专家等。做大后就承包医院科室。

2、托管。找那些经营状况很差，长期投入不足的一级医院或企业医院，员工只有几十人，病床也不多，但它承担着当地居民或企业职工最基础的医疗保障任务。

3、自建医院。2000年前后，随着政策的进一步开放，完成了原始积累的莆田系老板开始自己建医院，一部分是专科医院，一部分是综合性医院。

为了赚钱，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出来。无数像魏则西这样的人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，殊不知是坠入了另一个黑暗深渊。

莆田系还只是冰山一角。在这个混乱的江湖里，更多的秘密，还在暗处。

在国家的定位里，民营医院是公立医疗服务体系的有益补充。

但实际上，在家族式管理、重效益轻技术、江湖习气、虚假宣传等弊病下，民营医院想要得到老百姓的真正认可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
你觉得，民营医院会有未来吗？